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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過古絲路 西域活現眼前
賀婉青
原載於世界周刊 1314 期  
May 24, 2009 08:59 AM | 675 觀看次數 | 1 1 評論推薦: | 電郵給朋友 | 打印
駱駝是絲路旅人的好伴侶。 作者站在被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蹟的兵馬俑前,感慨功蓋一時的秦始皇,被後世定位為暴君;而修建敦煌石窟的民間工匠,卻被譽為舉世無雙的藝術家。 乾陵朱雀門前,有六十一藩臣的石刻像,可惜頭都被盜走。 戈壁灘盡頭的海市蜃樓,幻影逼真。 位於庫車、玄奘講道的蘇巴什佛寺遺址。 巴札(Bazaar)四處可見回族手製的各式餅。 從可愛的維吾爾族兒童身上,可窺見香妃的美麗。 哈薩克族是標準的游牧民族,逐水草而居。 敦煌石窟依山而建,經常性開放有30個洞窟,要準備充裕時間參觀。 頭戴小白帽的維吾爾族工匠,製作傳統樂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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駱駝是絲路旅人的好伴侶。
一趟走完了東起西安、西至巴基斯坦邊境的中國古絲路,心中原本支離破碎的古西域印象,演繹成一幅鮮活立體的故事畫。沒有什麼比橫越絲路5000餘里,貫穿時空200年的文化之旅,更讓人感到渺小。

 

和一般人一樣,我對絲路的印象,就如教科書所述,是一條古代中國對外商貿往來的重要陸路通道。直到至義大利龐貝旅遊時,發現這座西元63年就被火山灰掩埋的古城牆壁上,竟有著清晰寫實的中國庭園壁畫?若屬實,回溯西元63年,已是中國東漢初期,是否顯示早在西漢時期,中國的商賈經商活動已遠及地中海沿岸?這可比馬可波羅到訪中國還早上1200年。這條年代久遠的歷史古道,到底傳播了哪些事物至中西世界?對在古道上生活的人們又留下怎麼深遠的影響?一個個問號,開啟了我踏上探尋古絲路20天的機緣。

■地下兵團 裝備多少神祕

第一站西安市,是美國前總統柯林頓初訪中國的首站,他逕飛西安市,全為了瞻仰媲美希臘維納斯雕像,且還早上110年的秦始皇兵馬俑軍群。適逢兵馬俑出土30周年,博物館特別出了一本紀念專冊,首度公布一張綠臉兵馬俑的照片,臉上綠漆並非空氣氧化所致,是目前獨一無二的新發現,可惜意涵不詳,仍在考證。

被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蹟的兵馬俑,可稱為秦始皇的地下兵團,總數約有8000尊,每尊約一米八高,面貌炯炯有神且相貌各異,這麼龐大的軍陣群,陪葬至今已有2000餘年,為什麼卻於30年前才出土?

原來位於陜西的兵馬俑原址,是個純樸農村,農民先前掘井時就有零星發現,但他們被逼真的塑像嚇壞了,以為是不祥之物,敬稱「土地爺」。當地有句順口溜:「土地爺打那來,送土地爺回那去。」每掘出一尊,便悄悄地埋回去,因而保存了日後出土的完整性。

西安古稱長安,建都歷經13個朝代,既貴為皇城,定是修建得雕樑畫棟、富麗堂皇。不過戰火頻仍,古建築體又多為木造,因此目前長安城空剩護城牆罷了。幸好日後敦煌考古發現了以長安城為藍圖的極樂世界壁畫,完整呈現了當時中國建築樓閣對稱的原貌,及長安極盛時笙歌樂舞、百官朝覲的盛況。而根據這幅壁畫,也考證出失佚的樂器及舞蹈,像是唐玄宗最喜歡、楊貴妃最擅長的霓裳羽衣舞、胡騰舞等。

■藩臣石刻 持笏朝拜天子

西安市郊的乾陵,是唐高宗與武則天的合葬墓。在陵墓城牆朱雀門前東側,有六十一藩臣的石刻像,可見唐朝盛世,中外交流頻繁,友邦眾多,連外國使節塑像都出現在陵墓,顯現藩屬國與中國交好程度。石像個個雙手合攏,立在胸前,示持笏狀,一副朝拜天子之姿。然而首領皆被盜墓人砍下,已無從考證使節來歷。

供養著釋迦牟尼指骨舍利的法門寺,在唐代貴為皇家寺院,每30年皇帝例行將指骨舍利迎回皇宮供奉,並賞賜大批珍寶再送回以表敬意。而自唐代以降,戰火不歇,法門寺地宮寶藏長達1100餘年不見天日。今日能有幸鑒賞這批珍稀文物,實要感謝法門寺1960年代的住持。當時正逢文化大革命,紅衛兵以破四舊為名,堅持開挖地宮。住持為了保護寶藏,盤坐在入口,最後自焚明志。住持的犧牲嚇跑了紅衛兵,但保全了佛教界最高聖物。

法門寺現存四枚佛指舍利,其中三枚是影骨(即複製品),不過據當地導遊表示,這四枚佛指舍利對佛教徒而言並無不同,均視為釋迦牟尼的化身。佛教信仰貴在思想虔誠,並不拘泥於形式不同。

■河西四郡 窺見漢朝國威

途經河西四郡武威、張掖、酒泉、敦煌,如今市容繁華,只得細細咀嚼命名典故:漢代中國武力強盛,武威即武力揚威西域之意;張掖則是西征時再下一城,取中國在此張開臂膀,延伸國力之意;酒泉為霍去病將軍不敢獨自受功,一人飲用漢武帝御賜好酒,遂將酒倒入泉水與將士共飲。

敦煌則是古代蕃語的譯名。唐代史籍記載:元宵燈會,長安第一、敦煌第二。可見唐代敦煌商賈聚集,市況昌盛。敦煌在海上絲路興起後沉寂了千年,重新躍上國際舞台,全拜敦煌石窟及藏經洞出土所致。古代敦煌為絲路最大的城市,商客為求旅途平安,紛紛供養修建佛窟以示誠心。

修窟塑像活動,自前秦延續至元朝共一千餘年,歷經了小乘、大乘佛教傳入。各時期不同風貌的菩薩塑像,見證佛教演化史。從前秦豪邁袒胸半裸的交腳菩薩,到長了鬍鬚具胡人形象的男性菩薩,直至魏晉時期秀骨清相及唐朝溫潤豐滿的菩薩相…可見神化的菩薩也隨著當時審美觀作形貌的修正。在此環肥燕瘦、瀟灑莊嚴、男相女相的各式菩薩橫亙古今一千餘年,真是佛家一切諸法無有定相的最好明證。

解說員細心指出,一處繕寫窟洞完工年份的文字:北宋開寶九年。但此年號趙匡胤僅用了七年。原來古時交通不便,尤其西域地處偏遠,改朝換代的消息傳來,常在數年之後,才發生這樣的謬誤。

不幸的是,大量的敦煌壁畫和塑像,在滿清政府督導不周下,被英法德美日等探險家及考古學家盜走,如今散佚在世界各國博物館。有次敦煌博物館前館長在美國看到了一幅敦煌壁畫原跡,當場感慨地放聲痛哭。而根據這些洋人說法,當初把文物帶走,全屬合法:第一,道台(政府官員)同意。第二,若不帶走,會被農民作堆肥使用。其三,甘肅新疆一帶地震頻仍,若不帶走,也恐會毀於地震。

敦煌莫高窟目前已列名世界文化遺產,為保護洞窟不被過多的觀光客呼出的二氧化碳破壞變色,目前限制一次門票可參觀八個洞窟,且以兩小時為限。

不過要將壁畫面積連接後,長達45公里的畫廊及3000多尊的塑像一次看完,除了要準備充裕時間,有些特窟參觀還需要事前預約、另外付費。想當年國畫大師張大千在此臨摹歷時三年。

莫高窟內卓絕非凡的藝術價值,著實讓人眼界大開,嘆為觀止。不僅四壁有壁畫,天花板、甚至連地板也都畫滿了。壁畫上多為說法圖及經變圖:包括彩鹿救人、捨身餵虎。其中釋迦牟尼涅盤時各國王子哀戚圖,可看出中東、西亞、印歐人種的各國王子形象;狩獵圖中,獅子、駱駝、大象等入景,足證當時羅馬、波斯、天竺等國之動物已傳入;藏經洞出土的文獻及文字,涵蓋了猶太、波斯、阿拉伯部分原已失佚的文字,現在重新面世,替古文化的探索復原帶來生機。

這份交匯了中國、希臘、埃及、印度四大古文明的寶貴資產就在敦煌。不過記得事前做好背景了解,參觀才更有感觸。

■高昌故城 遙想玄奘弘道

到了吐魯番,則聯想起西遊記。雖然是杜撰故事,但參照了玄奘所著的大唐西域記。玄奘西行取經,千真萬確來過此地,並於高昌國弘道一月餘。西域高昌國王曲文泰,尊佛教為國教,親授保薦書,贈送大批財物給唐玄奘,希望途經各國關照協助。玄奘平安通行各汗國,曲文泰居功厥偉。可惜當玄奘去國19年取經返回,想登門答謝時,高昌國已被唐朝所滅。現在的高昌故城,遺有他當時說法的講堂,站在那遙想玄奘大師開示眾生景象,心中備感莊嚴及平靜。

庫車的蘇巴什佛寺遺址,也是唐玄奘弘道之處。當時修行僧侶高達千人,此地依傍在現已乾涸的鹽水溝旁。據稱玄奘當年為確保水源無虞,順河而行。在空曠的佛寺遺址上,清風陣陣吹拂,特別靈氣逼人。導遊表示,日本觀光客特別景仰玄奘大師,多要求下車沿河步行,親身踩著大師的腳印,表達追憶。

談到玄奘,定要提到伴他穿山越嶺的駱駝了。駱駝是阿拉伯與中國交流的活例證,駱駝耐旱負重,一直都是絲路旅人的好伴侶。駱駝生存在荒漠及戈壁中,仰賴駱駝草甚深。這種草帶刺,只有駱駝才食用,故有此稱。這種草充任食糧,在極度乾旱缺水之下,又能刺破駱駝口腔,帶下血液讓駱駝解渴,上天造物豈不神奇?

此行得以目睹戈壁,才知戈壁並非山壁,而是一片貧瘠平坦的荒地,用「戈壁灘」形容才貼切。通常戈壁地形單獨出現,未必與沙漠相連。我有幸在晴朗且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,看見海市蜃樓的景象。這種幻影逼真得讓人不會懷疑,以前過往的商旅常因而直直地走向死亡,不過在尋找水源的絕望中,還能懷抱美好的期待,走向人生的盡頭,不也是殘酷的溫柔?

進入新疆烏魯木齊,一個課本上沒學過的城市,原來是迪化的新稱。迪化是皇帝欽賜的地名,取其啟迪教化之意,可見舊時被京城視作蠻夷雜處之地。烏魯木齊現在是個高度現代化的城市,繁榮程度不亞於北京、上海,尤其市區內有全世界最大的「巴札」(Bazaar,即商貿集散市場),規模更勝於土耳其的大巴札。從波斯語「巴札」成為日常用語,又添一樁與中亞交流的活例證。

■草原子民 一民族一故事

在新疆境內,古絲路西域的三個大驛站:伊寧、喀什、塔什庫爾干,讓我見識了古時所謂的西域游牧民族:突厥/回紇(維吾爾族) 、烏孫/大月氏(哈薩克族)、鶡盤陀/花喇子模(塔吉克族)真實的風貌及生活形態。

維吾爾族大概是最耳熟能詳的少數民族,近代有石安妮、吾爾開希,清朝的香妃留下不少軼事傳說。維族人有別於其他少數民族,不以游牧為生,擅長經商作買賣,和闐玉是出口大項。昆崙山下盛產和闐玉,上等的是水玉,浸在深急的河中。古時採玉完全仰賴人力,藉腳溫尋找冰冷的和闐玉,工人必須手牽手結成圓圈,以防被湍急的河水沖走。採玉工人都是窮人,為了生計,長期浸泡在融雪冰冷的河中。苛刻的「巴億」(維族人地主、富豪)怕工人偷懶及私藏,只要工人彎腰便記錄一次,待收工後,再核對採玉數及彎腰數是否吻合。

而在此落地生根的蒙古人,更有著令人鼻酸的故事。蒙古族當時隨成吉思汗長征,一路打到現今俄國境內的土爾扈特部,定居於此。不料1771年俄國沙皇下令,世居蒙古人全貶成三等公民,且男子須服役打仗,催化了蒙古人遷徙回中國。這次大規模遷徙中,有17萬人回歸,最後僅存7萬人。乾隆皇帝還高規格迎接他們來歸,卻又顧忌蒙古人好戰,因此沒有引他們入中原,讓他們安頓在西域。

哈薩克族是標準的馬上民族,多過著游牧生活,性情豪邁奔放。據稱以哈薩克族為主的鄰國─哈薩克斯坦共和國,曾有男性要求修憲改成一夫多妻制,後因女性要求依平等原則比照辦理,才不了了之。可別誤以為哈薩克女人地位低下,哈薩克人娶妻時,可要支付大筆費用給女方父母。養育之恩一天以九元(人民幣)計價,通常在五萬元以上(基本消費),因此須換算成等值的125頭羊。

哈薩克男子戲稱,既是花了大錢,娶妻就好比買入一部豪華機器,每天須全速運轉。早上起早擠羊奶子做奶疙瘩,再伺候公婆、先生用餐。我深思哈薩克男人打消一夫多妻的真正原因,應該是供不起這麼多部巨額機器,以他們不豐的月收入,即便多台同時加速運轉,恐怕一輩子難以回本!

哈薩克人與回族的遠祖均是阿拉伯人,然回族盛行娶漢族為妻,世代混血後,外型較像漢人。歷代哈族及回族常糾集反抗漢族統治,只要漢人前來弭平,回族便摘下小白帽,自稱漢人,因此總是躲過軍隊圍剿,反倒是哈族被打得落花流水,耿直的哈薩克族因此到現在對回族仍頗有微辭。

清朝中國疆土,曾遠及哈薩克斯坦共和國,因此目前那兒還有一小群駐防漢人的後代,操著一口尚未進化的漢語:例如稱政府「衙門」,官員為「衙役」,住處為「窩」,很難想像21世紀還有人這樣溝通。

塔吉克族是中國47個少數民族唯一的白種民族,世居在帕米爾高原,也主以游牧為生,在年平均攝氏三度的氣候生活,形成樂天知命的性格。夏季牧人間的問候語是:「你買了多少羊?」冬季則是「你死了多少羊?」而隨著1986年與巴基斯坦接壤的紅其拉甫口岸正式開放,邊境貿易活絡了原本自給自足的經濟,從牧民問候語改成「你賣了多少頭牛羊?」「又存了多少錢?」可見一斑。

不過這不代表塔吉克族願意放棄游牧。1997年,塔什庫爾干下了一場豪雨,土石流淹沒了塔吉克聚落,中國政府緊急將180戶遷移至平地,分發田地、房舍、牲畜,並按月發薪,還有技術人員指導。但據當地人說法:兩年後有65戶返回高地,僅剩老弱牧民,可見塔吉克族嚮往藍天大地,而非安逸生活。

有趣的是,塔吉克族,向來不鎖房舍,唯獨上鎖茅房。在乾旱的高地上,這可是項珍貴的資產:可堆肥、生火,印證了「肥水不落外人田」。

西域古國,自元代阿拉伯、突厥、波斯人大量進入後,改信回教,佛寺也改建為清真寺。現今在新疆可看到一些清真寺還是中國式尖頂飛簷的樓閣型態,龍頭、鶴、壽字、卍字比比皆是,與回教不偶像崇拜原則有所牴觸,但只要瞭解歷史背景,便也見怪不怪,也替西域宗教史留下珍貴見證。

■故國故城 輝煌終歸平淡

特別一提,羊肉是三餐必備的主食,每個新疆人都能琅琅上口一段順口溜:「我們的羊,吃的是中草藥(新疆盛產中藥材),喝的是礦泉水(天山融雪水),踏的是黃金道(新疆地產黃金),拉的就是『六味地黃丸』。」無怪乎肉質鮮美,絲毫無腥膻之味。

一趟走完了東起西安、西至巴基斯坦邊境的中國古絲路,在我心中原本支離破碎的古西域印象,而今演繹成一幅鮮活立體的故事畫。沒有什麼比橫越絲路5000餘里,貫穿時空200年的文化之旅,更讓人感到自我渺小。尤其憑弔了無數的故國、故都、故城,才體認到再璀璨輝煌的國家,如樓蘭國,也有可能消失得不見蹤影。在宇宙浩瀚無際的空間裡,及歷史滾滾浩蕩的河流裡,充其量只是一個小光點。讓我不得感慨,現世的人,無法想見後代是怎麼樣論過評功。功蓋一時的秦始皇,被後世定位為暴君;而修建敦煌石窟的民間工匠,卻被譽為舉世無雙的藝術家……

文、圖/賀婉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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